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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实验厅|亦夫:外乡人(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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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1-21 【 字体:

文|亦夫

乡政府大院看门的老费说,别看今天乌云很薄,但晚上必有雪。人问老费理由,老费说,这是经验,经验跟理由有时恰恰相反。第二天一早,果然四处银装素裹。上班的人们纷纷说,老费看门看得成精了。

乡作协办公室是政府大院把角靠近公厕的一间平房。原来是堆放杂物的库房。所谓的作协是喜爱文学的梁乡长建议成立的。从乡里选拔来的四个作家也都是兼职身份,没有固定编制和薪水。梁乡长说:“给找间屋子,拨点活动经费,罗鸣乡不差这点钱。”开始有人说就几个人的一个非正式单位,就别叫乡作协了,叫个文学社什么的比较靠谱。梁乡长一听,本来犹豫的态度反倒坚定了:“我做主了,就叫乡作协!”

冬天是农闲时节,也是作协几位成员来单位最频繁的时候。这天虽然下雪路滑,四人中的三个八点多就在办公室烤火了。四个作家三男一女,自称“四人帮”。他们之间除了对唯一的女性张娴称呼张老师外,三个男人之间都互称外号。这样一来显得亲切低调,二来又能彰显作家这个职业的率真和不羁。三个男作家分别是黄老蔫、老巴和气死牛。黄老蔫是黄家屯农民,爱好看书和说书。他说书的开场白在本屯及附近都很有名:“我叫黄老蔫,今年四十三。家在公羊口,地处仙游川。”所以大家在记住黄老蔫这个外号的时候,几乎都忘了他的本名。老巴本姓秦,是个民办语文教师,因为总把“我要成为一名巴尔扎克式的伟大小说家”挂在嘴上,故而有了老巴的外号。而气死牛原来是在县城摆摊代写情书的,本人姓牛,给本村一个同样姓牛的好友代写了一封情书,结果最后是他本人娶了那位姑娘,所以好友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至于唯一的女性张娴,因为身份特殊,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但在表面上都将她像一尊神一样供起来,见面烧柱香的交情而已。

三个男人正一边烤火,一边说些闲话。门一开,却是梁乡长进来了。梁乡长说:“作家们好啊。”三个男人都站起来,黄老蔫说:“乡长好,快请火边坐。”其他两人也赶紧说:“快坐快坐。”梁乡长说:“我就是屁股坐得疼了,来你们这里转转。哎,你们坐你们的,我站着跟你们说话。”几个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作家都不太会用嘴说话,喜欢用文字说话。” 梁乡长笑了一下,“王秘书太爱用嘴说话,所以文字就干巴巴的。马上要年终总结了,几位作家想想办法,用文学的方式也给咱们罗鸣乡总结总结吧。”

黄老蔫立即明白了,梁乡长这是布置任务来了。乡里出钱又出房子的,一年了,总不能没有任何动静吧?老巴不明就里地说:“乡长,我今年一直在构思一部关于罗鸣乡巨变的长篇小说……”但立即被黄老蔫打断了:“远水解不了近渴,乡里要年终总结了,我们乡作协也该交答卷了。”梁乡长笑眯眯地问:“老黄这是已经有想法了?”黄老蔫说:“在年终之前,我们不管是单独还是合作,必须在地市级刊物上公开发表一篇作品。题材和内容嘛,我们自然有想法,当然最终还会请乡长把关。”梁乡长挥挥手:“我只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术得有专攻,你们写完了我拜读一下还行。对了,你们几个别窝在这个又冷又吵的地方了。我给招待所说了,你们如果写作,可随时开房,吃住最后都由乡里统一结算。如果决定过去,给王秘书打个电话,让他安排车子。”

乡长扔下一条中华烟就走了。黄老蔫说:“中华啊!用这么贵的鱼饵,就知道乡长想钓多大的鱼。”伸手就想打开来抽,不料烟却一把被老巴抢过去了:“这么贵的烟,别抽了,整条好卖,卖了每人分钱。”黄老蔫说:“你不抽烟,倒对烟价门儿清呀。自古烟酒不分家,你不抽是你的事。这是乡长拿给咱们刺激灵感的,快拿过来。”不料老巴却将烟拆开,每人分了三包后,将最后一盒拆开,从中抽出六根后扔在了桌上:“我比你们每人少一根,不计较了。”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气死牛哈哈哈笑了起来:“老巴确实没有少读巴尔扎克,这一段,你一定要写到你的小说里。”

三人商量了一下,觉得时间紧、任务重,而家里和乡政府这间烤着火都冷嗖嗖的房间都无法写作,还不如趁早入住招待所。于是各自给家里打电话通知了一声,说是上头派了紧急任务,最近一段时间怕是回不去了。然后便由黄老蔫给王秘书打电话,王秘书说:“哎呀不巧,梁乡长本来说好用他的丰田霸道去送你们的,但车子临时有事在外面,就委屈你们坐屈师傅的小货车上山吧。”黄老蔫说:“什么车都行,为工作又不是为享受。”

院子里汽车喇叭响了两声,三个作家便出了屋子。屈师傅嘟囔道:“王秘书这狗日的!你们得给乡长扎针。面包车就在那里闲着,下雪天折腾我不说,这也太拿你们作家不当人了。”黄老蔫说:“也许面包车还有别的任务,没关系的。来,屈师傅,抽根中华。”屈师傅说:“我只抽自己卷的旱烟。”看见他拉着长长的驴脸,三个作家谁也没敢往驾驶室里坐,争先抢后地跳上了小货的后车厢。那车子也像有一肚子怨气似的,一顿一顿地蹿了三下,这才在大雪中驶出了乡政府大院。看门人老费站在门房前,冲着屈师傅说:“这大雪天的,你在牛角弯可得留点神。”屈师傅没有说话,刚出大门却往外猛地吐了口痰:“这个大院里尽是些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玩意儿。”

大雪漫天飞舞,四周一片银白。山乡的雪景很像一幅古画,线条简单却恰显散淡之韵。但三个作家谁都没有像往常那样,背几句咏雪诗句或发一段文人之叹,而都沉默不语地坐着。一是屈师傅这副要提刀杀人的嘴脸让他们不敢乱说乱动,二来看门的老费据说总是料事如神,所以去招待所必过的牛角弯便在三颗多少都有些敏感的心里成了一个隐惧。

罗鸣乡的罗鸣山顶上,有一个名叫子母湖的高山湖泊,并因此形成了一系列旅游观光项目,冬有温泉,夏可避暑,是方圆百里的一处名所。唯一的缺憾就是通往山上的道路一直崎岖难行。历届乡政府虽然都抱怨“有肥肉却没锅炖”,但不知什么原因,修于几十年前的一条坑坑洼洼、缺口不断的砂石路,一直沿用到了现在。小货车沿着盘山道慢吞吞地爬着,排气管不时像放屁一样发出几声让人担心的突突声。爬过这道梁就要到牛角弯了,这时候从对面走过来一个人,穿着一件黄色的棉大衣,用一条长长的黑毛线围脖裹着头和脖子,只在眼睛处留着一条缝,像个劫匪似的。

“他一定做了亏心事。”老巴看着那人的背影在雪中越来越远,忽然说了一声。

黄老蔫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驾驶室。三个人中他其实是在心里最不尿屈师傅的一个,但此刻以此为借口,是因为老巴总是喜欢剖析陌生人的经历和心理,装出一副先知的样子,这令黄老蔫感到讨厌。“总你妈断言无法证实的事,装牛逼的大都如此。”黄老蔫心里忿忿地骂。善于剖析的老巴大概从他脸上读出了他的内心,撇着嘴笑了一下,于是大家又都沉默了起来。

刚饶过一道山梁,大家就看见在牛角弯的山道上站这五、六个山民装扮的人,正往路旁的悬崖下张望着。屈师傅开车到跟前后停了下来,大家一起下车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汉子说:“一辆农用车掉沟里了,摔得稀烂。”大家往下看去,数百米的悬崖底下,一辆蓝色的农用车果然已经摔成了残片。屈师傅问:“司机呢?怎么看不见人?”那汉子说:“跳车了,往沟底看了一眼,竟不管不顾就顺道往山下去了。”老巴说:“是不是穿件黄大衣,头上裹着黑围脖。”汉子说:“正是,你们应该是碰到过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几句,觉得司机的反应有些怪,但再想想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唠唠叨叨地彼此散了。唯老巴不容置疑地说:“那人绝对心中有鬼,车子掉进了万丈深渊,没有正常人会看一眼就转身离开的。说不定这不是意外,车子都有可能是故意弄下去的。”屈师傅上车前看了一眼老巴,说:“现在像你这样较真的人不多了。”老巴眼睛里立即就放出了一丝得意的光来。

招待所就在子母湖边上。三个作家下车后,还在嘀咕开两个标准间,是该由年龄大的老巴独占一间,还是轮流享受单间。不料他们拿出身份证后,前台小姐说:“乡长吩咐过了,开四间房,一人一间,另一间当会议室。”黄老蔫顿时松了一口气:“乡长太了解文人的德行了,知道咱们很难尿到一个壶里。”

眼下是淡季,招待所的客人不多。在吃中饭时,黄老蔫说:“饭后到会议室一起聊聊,看这卷子该怎么交。”老巴说:“我要睡午觉,两点再开会吧。”黄老蔫说:“人家花钱给咱们吃住,可不是让睡大觉的。”老巴说:“你又不是领导,凭什么你说了算?气死牛,他说十二点,我说两点,你说几点?少数服从多数呗。”气死牛说:“那就一点吧。”黄老蔫笑了起来:“他妈的,果然尿不到一个壶里。”

基于时间紧、任务重的共识,三个人很快决定合作完成一篇足以让乡长满意的作品。而诗歌、散文之类自然分量不够,报告文学马屁又会拍得太明显,唯一的选择就是小说。而小说是老巴的长项,所以决定由老巴主笔,最后也作为第一作者署名。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小说内容,不管自己持有什么样的文学理念,但这篇小说的标准只有两个:一是梁乡长满意,二是够水平在正式刊物上发表。三人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该从哪个角度为有知遇之恩的梁乡长唱这首赞歌。最后老巴说:“这样吧,就以今天在牛角弯出车祸的那个神秘人作为线索,构想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背景让熟悉的人一看就是罗鸣乡,其中塑造一个呼风唤雨、备受爱戴的人,梁乡长一看就会对号入座。”气死牛拍手道:“老巴不愧是老巴,你搭框架吧,细节大家随时补充。”老巴说:“我总是吃的是草,挤的是奶。”

老巴是个认真的人,他当了一辈子民办教师都没能转成公办,也全然坏在了认真二字上。乡作协的这次重大任务,虽然让他这个志在巴尔扎克的作家从内心很是不屑,但他依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苦思冥想。在大纲阶段黄老蔫和气死牛帮不上忙,便整天看雪景、泡温泉,乐得像度假一样悠闲。短短两天,气死牛居然还抽空勾搭上了一个因情感原因独自从外地来子母湖遣愁的少妇。到第三天,老巴在经过反复比较之后,拿出了自己认为最满意的小说《外乡人》大纲:外乡人陶小涛被一个美丽的女人几乎骗得身无分文,为寻找已经逃到一处名为天堂湖的新婚妻子,陶小涛不惜偷了邻居的农用车一路跋涉而来。快到天堂湖时,车子不幸坠崖,陶小涛侥幸逃生。在天堂湖,他发现美丽的妻子在其初恋已经结婚的情况下,居然甘心做了他的情妇。陶小涛决定杀掉情敌时,天堂湖地区德高望重的“范爷”以温暖和道德的力量拯救了这个绝望的外乡人,使他放下恩怨,从头做起,很快在天堂湖站稳了脚跟……黄老蔫本来就不太懂小说,而气死牛心思还在那个少妇身上,两人听完都点头认可。于是由老巴主笔,另外两人在一旁提供生动有趣的细节和临时想法,《外乡人》便以每日千字左右的速度推进着。尽管老巴不时还会有“吃草挤奶”之类的牢骚,但吃住舒服,黄老蔫和气死牛两人的态度也好了不少,并承诺一旦发表,将主动放弃稿费,所以三人的联合创作还算顺利。按黄老蔫的话说,就是“总算临时尿到了一个壶里。”

这场雪自从下起,就一直纷纷扬扬地飘落着,一刻也不曾停歇。前台姑娘抱怨说,大雪封路,轮班都轮不了,再这么下去要困死在山上了。三个作家倒一致觉得,这场雪下得太通人性了。黄老蔫在自己村人们眼里,一直就是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老婆在家也是唠叨个没完,他巴不得在雪中子母湖景区这样天堂般的日子一直延续下去。老巴一年中也难得有这样俗念皆忘、醉心文字的好时光。他对这篇用来交差的小说并不放在心上,而是每天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自己那部关于罗鸣乡史诗般长篇小说的构思中。而对于气死牛而言,一场没完没了的大雪,阻断了外乡少妇的下山之路,让他们这段意外的爱情有了足够发酵的时光。“我操!天意啊,真他妈的是天意!”气死牛肆无忌惮地谈及这段邂逅时,总是这样眉飞色舞地感叹。所谓的爱情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他看不见老巴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坨冒着腾腾热气的大便。

梁乡长给黄老蔫打来电话的时候,是三个作家上山的第六天。梁乡长问吃住可好,黄老蔫直接说:“都好都好,雪一停,就下山给您交差。”梁乡长笑了:“我只是表示关心,可没有催你们的意思。不过也好,我最近要去省城,把稿子顺便带给刊物的一个朋友。”电话打来的第二天,雪便停了。气死牛说:“黄老蔫啊黄老蔫,你话说得太满。什么时候交稿子,应该人家老巴说了算。”老巴在一旁笑道:“雪消路开尚得两三日,我写稿的时间是够了,就怕你泡妞的时间有点短。”

三天后的一个黄昏,雪封的山路刚刚开通,梁乡长就坐着他的丰田霸道上山来了。随行的王秘书说:“乡长晚上给作家们摆庆功宴,大家欢聚一下,明天一起下山。”黄老蔫把整整齐齐一沓稿子交给梁乡长:“您先过目,如有不妥,我们随时修改。”梁乡长笑眯眯地说:“几位作家的呕心沥血之作,我晚上仔细拜读。”

当天晚上,在招待所餐厅一号包间里,梁乡长、招待所魏所长、王秘书加上三个作家,共干掉了三瓶俗称“不输茅台”的当地白酒。文人墨客向来给点阳光就灿烂,尤其几两猫尿下肚,更是不知轻重起来。他们对梁乡长又是称兄道弟又是勾肩搭背,喝得醉醺醺的老巴甚至说:“老弟啊,这篇小说等于给你写传。一辈子能有幸让我写传的人,唯老弟莫属。”王秘书在底下踹了一脚老巴,老巴竟指着王秘书道:“秘书就是条狗,我和乡长说话,你汪汪乱叫什么!”梁乡长眼神中掠过一丝不快,但依然笑呵呵地说:“说得对,巴尔扎克给谁写过传记啊?来来来,喝酒!”

第二天黄老蔫睡醒时,白亮的雪光让他有如身处追光灯下的错觉。这个喝酒最讲究分寸的人,居然在这样属于“重要社交”的场合下也喝多了。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几个人饭后又去唱歌,唱歌时又喝了不少酒……至于最后怎么回到房间的,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黄老蔫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昨晚大酒,估计都还在沉睡。“都说麻将越打越薄,酒越喝越厚。昨天高兴,大家都没少喝,就算有什么话过分,一觉醒来,说的和听的估计都忘了。”这么想着,黄老蔫的心便坦然了下来。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他过去打开一看,是王秘书。黄老蔫说:“还是你年轻,昨天酒不比我们少喝,一觉醒来又是一条好汉。”王秘书没有理会,而是沉着脸道:“到我房子里来,我有事说。”黄老蔫问:“要叫他们俩吗?”王秘书说:“不用。”

王秘书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烧纸的味道。黄老蔫问:“什么东西着了?”王秘书指了指墙角的一个脸盆道:“你们的小说稿子!”黄老蔫这才意识到,王秘书脸上明显的厌恶感,不是因为昨晚的大酒,而是另有他因。

王秘书用“龙颜大怒”来形容梁乡长对《外乡人》的态度,他敲着桌子道:“乡长把你们当座上宾,你们倒好,在文章里却对他极尽含沙射影之能事。哎,我就纳闷了,梁乡长过去的事,你们是从谁嘴里听来的?”黄老蔫一头雾水,待细问才知道,梁乡长将《外乡人》中陶小涛的原型认定为了自己。黄老蔫说:“哎呀,误会了,范爷才是梁乡长。”王秘书说:“范爷明显是刘书记刘长范,傻子都能读出来。”黄老蔫说:“真的弄拧了,我去给乡长解释。”王秘书说:“解释个屁!乡长气得一夜没睡,一大早就下山了。我把该交代的说完,马上也得走了,车在外面等着呢。”

黄老蔫把老巴和气死牛叫到一起时,老巴依旧头痛欲裂。他说:“我真的命苦,劣质的便宜酒喝一斤都没事,怎么倒让好酒放倒了。”气死牛说:“快十二点了,吃完饭再说事吧。”黄老蔫说:“吃个屁!十二点以前不办完退房手续,多出来的房费自理。”

三个人是坐着一辆当地山民的农用车下山的。不知是巧合,还是当地人都喜欢蓝色,这辆农用车和翻到山沟的那辆一样,也是蓝色的。山民穿着黄色的棉大衣,脖子上裹着黑毛线围脖,从后背看上去和上次那个肇事者一模一样。老巴说:“刚下过雪,过牛角弯时千万小心些。”司机说:“放心,我家里还有三个小孩要养呢,我把命看得比你们还重。”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倒让三个作家想起了那个跳车逃生的司机,心里不免又“咯噔”了一下。

晴空之下的雪山美而冷峻,像一个高傲的丽人。三个作家垂头丧气地坐在农用车里,饥寒交迫。昨天尽喝酒了,菜都没怎么吃几口。中午招待所已不再提供饭菜。三人去找魏所长,说自己掏钱总可以吧,结果魏所长说:“还真不是钱的事,确实没法安排。”

“坏事的都是王秘书。”老巴一想起来,就气不打一处来,“一定是他出于陷害目的的导读,才让梁乡长产生了误解。一个吃文字饭的秘书,你想想对咱们这样类似专业作家的人,心里有多嫉恨。”

“这我信,确实是这王八蛋在后面挑事。但老巴你也是倒霉催的,王秘书说,你写的陶小涛的故事,简直就是梁乡长的传记。还有那个放鸽子的女人,让人一看就能联想到张娴。而梁乡长和张娴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唉,说老实话,连我都怀疑你是故意的。”

“我对梁乡长底细的了解,还不如你多。”老巴倒得意起来,“虚构而已,只是我虚构能力太强,居然和真正的现实撞了车。”

“张娴是乡长的情人,这谁都能看得出来。”气死牛来了兴趣,“但她真是从外乡放鸽子来罗鸣乡的吗?还有梁乡长的老底,如果不是王秘书说,别说老巴这种书呆子,就连乡政府大院的老人们也一概不知。文字惹祸,一般都因为有小人撺弄,咱们算是被王秘书推到油锅里了。”

“别太在意,没什么大不了,就算免费来度假了。”老巴说。

“免费?”黄老蔫撇嘴道,“说好的年终奖全泡汤了,这几天的吃住,等于都花的是自己钱,而且远高于明码标价。这还没完,说不定乡作协都得解散,咱们连作家的名分都没了。”

这么说着,三个作家的情绪愈发沮丧起来。他们对王秘书小人之为的愤恨、对梁乡长昏聩无能、听信谗言的不满,渐渐却变成了彼此之间的埋怨和牢骚,最终在车厢里面红耳赤地吵了起来。黄老蔫责备老巴不懂人情世故,老巴则回击黄老蔫是只取不予的小人,气死牛刚说一句老黄作为小组负责人,没有尽到把关责任,黄老蔫立即反唇相讥地说,一个只知道寻花问柳的人,还有脸说别人?再说了,谁任命自己是这次活动的负责人了?……司机被吵得脑仁直疼,劝了几次见劝不住,赌气说道:“马上到牛角弯了,你们再这样吵,我先跳车了。”吓得三个愤怒的作家立即冷静了下来,没人再敢说一句话了。

农用车从牛角弯缓慢通过时,黄老蔫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沟底,只见厚厚的积雪不但让沟底一片银白,而且悬崖的落差在视觉上也大为消解,看上不并不像平日那样令人不寒而栗。他想起上山时和他们擦肩而过的肇事司机,忽然问道:“师傅你是外乡人吧?”司机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嘟囔道:“外乡人在罗鸣乡都是人上人,我三代都是本地人。”

三个作家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都觉得纳闷:当初为何就认定那个肇事者是外乡人?如果没有这个莫名其妙的灵感,还会有这些屎尿沾了一手的事吗?但大家的情绪都很灰暗,没有心思再说点什么,而是一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作者简介:

亦夫,陕西扶风人,毕业于北京大学,曾在国家图书馆、文化部和中国工人出版社任职,现旅居日本。著有长篇小说、散文随笔集等十余部,代表作“原欲三部曲”之《土街》、《媾疫》及《一树谎话》。长篇小说《无花果落地的声响》获中山文学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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